英雄崇拜症（十六）

“前辈，我……”

始终闷头推木炭车的秋刚一开口，几块木炭就不小心从推车里掉出来，正好被秋咔吱一脚踩碎，少年顿时像个发条用尽的机关钟那样定在原地。

久远暗自好笑：“没关系，之后来整理就好。”

“好的。”

空气回归安静，静得有点难堪。

“话说回来，”久远慢慢地走，“一脚踏碎炭火什么的，我每次都会联想到之前听过的故事，觉得自己是踩了英雄的心脏一样——燃烧之后，被一脚踏平的英雄的心。”

秋转头看他：“可是，那之后火星还在烧着。”

“哦呀，天濑君居然也知道丹柯的故事。”

“……我感到似乎被前辈小看了。”

“哈哈哈，没这回事，抱歉。”

火星还在燃烧着，是啊，正如他所说，真正的英雄一定和天濑君一样，总是看着前方的吧。久远在感受那股热情的时候，一丝酸涩的情绪使他轻轻咬住了嘴唇。

“撕开胸口取出心脏，为别人照亮前路甘愿死去的丹柯……大概是我印象最深刻的英雄之一了。天濑君对英雄有什么想法？”

“想过很多。我将来想成为警察，那在我看来是英雄般的职业，很强大又无私。从小我也喜欢英雄，找了很多英雄的故事看，比如前辈你刚刚讲的丹柯。我认为英雄是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的人，所以为了接近心中的理想，我平时也会注意有什么能为别人做。”

“坚持这么做很了不起。”

久远表示肯定，而秋低下头。

“不是的，这并不对。最近和前辈在一起，看到你是怎样当部长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我是想帮助别人，可到头来全都是一个人擅自思考、自我满足，从没好好了解过别人内心的想法……”

偏长的刘海摇到眼前，遮住秋的眼睛。

“帮助别人是我认为想帮才去帮，不和大家交流，对看不见的东西就漠不关心。雾岛和我们散打部的部长经常训我说话太不经考虑，想什么就说什么，伤到过很多人，这也是因为太过自我中心吧。”

久远和他推着车前进，心想天濑君你不用这样说自己啊，却是一句话都没讲出口。

“为什么帮了别人却依然无法和他们好好交往，我一直在困惑。直到终于从年龄相近的人身上，从前辈你的身上——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别人做事’。你给了大家容身之地，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然后去争取，而不像我，出发点是……为了让自己满足。”

对不善言辞的后辈而言，这份自白已然长到背离他平常的习惯，因此久远明白，秋正在用全身心挣脱长久以来的束缚，伴随着否定过去的痛苦询问他，前辈，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够，该怎么做，怎么成为一个更加强大的人？怎样才能不背叛梦想，怎样才能成为英雄？

 

他这种状态变得和谁很像……啊。

瞧见那双痛苦的橄榄色眼睛，久远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秋内心的正义动摇了，他走出一个人的世界，希望、观望、超越、疑虑、嫉妒、羡慕……外部世界给予他的一切鲜花和毒草在他心中生长起来。

就像当年宇追逐真永一样，那孩子——开始追逐自己了。

 

久远很惊奇，同时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失望。

当年邀他来部里帮忙是无心插枝，久远乐于看到的是那从未刻意看护的枝条凭自己的力量长成一棵热烈的红枫，鲜艳的、火焰一般的颜色渗入世界，让自己腐朽的心接受刺激，宣告道：我是对的，你是错的，摘下你那无私的假面吧，我们是平等的，我才不会追逐你，我将成长到你够不到的高处。

然而，本以为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红枫却对心怀私欲的栽种者说，我希望按你的方式生长，我是错的，你是对的。

天濑君，别这样。

扮演英雄已是我的恶习，我并不是该被追逐的对象，而该被真正的英雄击败。正是看中了你不谙世俗，善良且敢于反抗，但那样的你已经回不来了吗？

你要说我是英雄，然后把我羡慕的你的正义称作伪善吗？

 

没有人可以听得到久远内心对秋的追问。不，或许这根本无法称之为追问，而只是当事人一厢情愿的祈祷。尽管理解各有不同，每个人其实都暗藏着依顺光明的心，换句话说就是英雄崇拜症了吧。久远终于明白这是全人类的疾病，连他最欣赏的天濑君都只是患者，不是可以用于治疗自己的药剂。

TBC